“弘进轮”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被困舟山海域5天后,“弘进轮”上20名船员终于迎来希望。
“弘进轮”是一艘巴拿马籍货船,20名船员均为中国人。7月30日,他们从菲律宾装煤后运往国内,并计划在8月3日前后抵达目的港江苏南通如皋。然而自驶离菲律宾当天,船上陆续有13人出现发烧、浑身无力、呕吐等症状。
在到达中国海域后,由于“弘进轮”无法进入目的港,他们不得不滞留在舟山海域。在船员发布求助视频后,8月8日,舟山市相关部门启动紧急救助程序,并在次日登船为船员进行核酸检测,16名船员新冠病毒核酸检测结果呈阳性。
“弘进轮”船员进行消杀工作。图/受访者提供
根据舟山市疾控通报,由于“弘进轮”还载有4.2万吨的煤炭,在锚地锚泊需要一定数量的船员在船值守。综合考量后,先安排11名病情较重的阳性船员转送定点医疗机构作进一步诊治。其他9名船员继续在船,待船员管理公司后续换班船员到岗后轮换。
“弘进轮”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船员们又在哪里感染的?2020年9月登船,并在此后11个月里抵达国外多个港口的船员周立(化名)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讲述了他所亲历的海上困局。
或事发印尼卸货
在11名船员被救援人员送往医院后,周立终于放松了心情。8月11日,他同事照旧在“弘进轮”上值守,等待全船消杀、换班船员到位后,再下船接受治疗。
“弘进轮”长度186米,船宽11.5米,船上20人来自国内不同省份。2020年9月,周立登上这艘船,并在此后11个月里抵达国外多个港口。全球疫情不断变化,“弘进轮”上的船员们一直按照要求做好防疫工作,也从未出现过感染新冠肺炎的情况。
而这次“中招”,则是疫情防控之外的无能为力。“我们应该是在印尼感染了新冠”,周立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今年6月底,“弘进轮”在连云港装了水泥管运往印尼。周立提到,过去大都是靠港卸货,但在7月2日到达印尼后,他们按要求进行锚点卸货,这种方式需要更多的人力。“当时哗啦啦上来50个人,他们吃住都在船上,而且都没有戴口罩。”
工人们卸货花了近半个月的时间,其间的防疫工作基本无法进行。“因为船上的东西他们几乎都摸过了,如果出去摸了东西就洗手,那就得不断洗手,工作也没法干了。只能是尽量减少接触。”
周立回忆,巡查期间,他曾看到一名工人不断咳嗽。担心会有传播疫情的风险,他们便立即找到工头沟通,希望对方能注意防护,但随即被拒绝了。“对方说这么多工人,如果都照你说的这么做,我们都可以下船了,也不用卸货了,没办法。”
那时起,周立开始觉得“弘进轮”“有点悬”,可能会有感染的风险。
卸完货后,“弘进轮”便前往菲律宾塞米拉拉港装煤。7月27日,船只靠港卸货时,当地只有两三人上了船,周立记得,菲律宾的工人戴了口罩,只是在甲板上工作,并未进入船员的生活区,双方也没有过多的直接接触。
船讯网数据显示,7月30日,“弘进轮”驶离菲律宾。也是这一天,一名不到50岁的船员开始发烧了。
那时,谁也没想过新冠肺炎,只当作正常的普通感冒而已。由于还处在疫情期间,这名船员暂停了工作,回到房间隔离休息,并服用了连花清瘟颗粒和咳速停。其他同事也出于防护戴起了口罩。“之前我们只有在靠港装卸货时才戴,平时航行中也不会接触外人,所以也都不用戴了。”
周立透露,这名船员是“弘进轮”上唯一打过疫苗的同事,第二天便恢复了正常。但不幸却接二连三发生,几个船员陆续出现发烧、腹泻、乏力等症状。“那时候心里像被重锤砸了一下,觉得这应该是新冠肺炎疫情了。”
在船员身体出现状况后,“弘进轮”立即向船管公司和代理公司汇报了情况,此时,他们已经到达台湾地区附近的海域。
为了避免引起恐慌,所有船员召开了会议。“大概是鼓励打气,说这就是感冒,不能认为是新冠肺炎,这种情况下心态很重要,不然全员慌了,船就没法正常运行了。”周立回忆。
那时起,除了正常的消毒杀菌,所有船员被要求戴口罩、尽量减少接触,同时,空调通风必须从室外抽气、三餐必须轮流打饭并带回房间就餐、用过的餐盘也要用热水消毒。
船员对外求助。
半小时内测了5次体温
按照原计划,他们将在8月3日前后抵达南通如皋。但8月2日,代理公司向“弘进轮”发回消息,由于南通当地疫情防控升级,“弘进轮”被港口告知不能入港靠岸。另据舟山当地在8日发布的通知,该轮7月30日从菲律宾出发,入境目的港为江苏南通如皋。由于目的港拒绝接收该轮,致使该轮滞留舟山海域。
船还得继续往前开。8月3日,“弘进轮”在到达宁波舟山海域后,船舶主机又出现了故障,他们不得不在马迹山抛锚修理。周立称,这时已经有一半的人倒下,“即便修好了主机,船员没法工作,船也没法动了”。
迫不得已,船管公司和“弘进轮”的船员开始求助舟山市政府、海事、疾控中心等部门,但在这种疫情防控的非常时期,进展并不顺利。周立猜测,舟山并不是大港口,海事、医疗等资源有限,而船上又有数人感染疫情,这种救援自然需要层级审批同意,也是不小的压力。
即便加强了应有的防护和隔离措施,那时的“弘进轮”已近乎“沦陷”。周立原本以为,自己会是最坚强、情绪最稳定的船员。他在海上工作多年,曾经历过撞船事故。周立一直鼓励自己镇定,除了做好本职工作,他也充当起了安抚船员的角色。
但心里的弦还是紧紧绷着。那几天,周立每天至少要测6次体温,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摸枕边的水银温度计,“测完体温一看没发烧,就赶紧深呼吸,出一大口气,还好自己没事。”
最疯狂的一次,他在半个小时内测了5次体温。周立记得,第一遍测量结果是37.3度,他觉得是体温计不准,再一测37.2度,还是不相信,继续反复测,直到结果显示37.1度,他才松了一口气。“其实那天可能是天热,我也有点紧张,最后一看没问题了,这个温度计就给了我信心。”
倒下的船员情况更糟糕——反复发烧、浑身无力、怕冷、怕风、腹泻,嗅觉、味觉失灵等等,最严重的一位甚至出现呼吸急促的现象。船上没有船医,周立和同事只能求助船管公司,联系了一位呼吸科专家,远程指导他们为其上了呼吸机。
“那个同事担心自己活不下去,给他媳妇打了电话,在视频中说‘救救我’。他在哭,他媳妇也抱着孩子哭”,周立记得,当时有不少船员在场,“看到那个视频受不了,也跟着掉眼泪”。
“弘进轮”进行消杀工作。图/受访者提供
舟山出动230人紧急救助
“弘进轮”的船员们决定拍下短视频求助。另一方面,根据舟山官方通报,8月6日,该市收到船东公司来函,恳请舟山市政府进行救助。
那条广为传播的视频中,年长的水手举着身份证说:“我们船7月30号从菲律宾载满煤炭回国,7月31号发现船上有发烧人员……等主机修好后机舱人员由于发烧人员过多,病情严重,浑身无力等,实在是无法坚持我们到目的地南通……现在船上已经有13人发烧……”
事实上,这位水手也不幸感染。周立说,他在自述境况时多次哽咽。
8月8日13时,舟山市疾控防控办发布消息称,已开始启动紧急救助程序,成立了以分管副市长为组长的工作专班,下设船员转运组、医疗救治组、隔离管控组和信息宣传组,当天即指定船代完成“弘进”轮进口岸手续。该轮于8月9日1时20分自行安全驶抵指定锚地锚泊。
8月9日上午11时,舟山市海关、医护、疾控等工作人员乘坐拖轮登临“弘进”轮开展采样和卫生检疫。
根据当晚的“双采双检”结果,船上共有16名船员新冠病毒核酸检测结果为阳性。在评估船舶锚泊安全和船员身体状况后,已将11名船员点对点闭环转运至定点医疗机构接受治疗,其余患者暂留船治疗,待船员管理公司后续换班船员到岗后轮换。
周立是留在“弘进轮”上的9名船员之一。他透露,其中有4人核酸检测结果为阴性,另外5人为阳性,他们互不知道彼此的结果。“一是为了船只安全,因为船上还需要人值守,二是这几个人症状较轻,自身的抵抗力可以杀死病毒,所以暂时先留了下来”。
至于被送往医院的船员,周立称,他们已经做了CT、血检等各项检查,目前暂时没有重症病例。
据了解,舟山市共230余名工作人员参与“弘进”轮救助。舟山市防控办召开的市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工作新闻发布会介绍,后续将在规范做好全船消杀后,再让换班船员上船。
8月11日,船员们所在的天津跨洋国际船舶管理有限公司负责人张元靖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他们正在配合舟山市政府安排后续衔接工作。目前,在医院接受治疗的11名船员生命健康平稳,船上9人继续值守。
舟山海域面积广达2.08万平方千米,多条国际航道经过舟山海域,每日入境国际船舶20多艘、船员400多名,在港国际船舶300多艘、船员近7000名,是全国海上疫情输入防控压力最大、任务最重的区域之一。